遛红薯

明建平

秋高气爽,艳阳高照。大街上,红薯飘香。微信扫码,轻松购得美味。剥开热乎乎的红薯皮,香气四溢,不禁会心一笑,想起小时候和大哥在大河地“遛红薯”的动人场景。

时光倒回一九七七年的深秋。地里的花生、红薯、玉米都已收完,生产队长宣布全体社员放假一天——去“捡秋”!“捡秋”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特有的农事活动——秋收之后,社员们可以到地里捡拾遗漏的庄稼。那一天,谁捡到的,就归谁。在那些清贫的岁月里,这份不确定的收获,带给人们的是实实在在的喜悦。那时我家八口人,年迈的奶奶看家,父母带着我们兄妹五人全员出动。父母和三个姐姐去捡花生,能卖点现钱;我和大哥去“遛红薯”,只为能填饱肚子。

天刚蒙蒙亮,大哥扛着四齿钉耙,我挎着竹篮跟在后面。遛了一早上,到吃早饭时,只捡到五个红薯,其中还有两个破了边,收获甚微。饭后,大哥调整了策略,自己扛起犁具,让我挎着篮子牵上牛,还在我面前卖弄起文采:“君子生非异也,善假于物也。”大哥高中毕业才回乡务农,总爱显摆他的学问。我似懂非懂,把竹篮挂在牛角上,牵着牛兴冲冲地走在前面。大哥朝我竖起大拇指:“把篮子挂在牛角上,这就是善假于物!”

约莫课间操的时间,我们到了大河地。这块地真大,足有两三个操场那么大,是河水泛滥时在转弯处淤积形成的。村里年年在这里种红薯,收成全凭天意。风调雨顺时能收一季,发了洪水就白忙一场。那年运气不错,收了两千斤红薯。

大哥放下犁,套好牛。老牛通人性,真可谓“不用扬鞭自奋蹄”。大哥扶着犁尾,示意我提篮跟在后面。犁铧翻起泥土,卷起层层泥浪。说实话,大哥犁地的水平实在和他的高中学历不匹配,犁得深浅不一,走得曲直随意,好在田地宽阔,任他“驰骋”。我跟在后面觉得好笑又无趣——好笑的是他的犁地技术,无趣的是连个红薯影子都没见着。大哥却毫不气馁,不时吆喝着老牛,直行时喊“蹬沟用力”,转弯时叫“撇撇撇”,还回头给我打气:“有志者,事竟成……”我就这样提着空篮子,跟着大哥和老牛在田里“画圈圈”。

突然,大哥喝住老牛,插稳犁铧,转身右脚轻挑——一个拳头大的红薯划着弧线飞进我的篮筐。整套动作行云流水、干净利落。多年后,观看世界杯,荷兰队的博格坎普转身挑射,绝杀阿根廷时,我眼前闪现的正是大哥用脚挑起红薯的那个瞬间。我一把抓住那个红薯,它圆滚滚的、光溜溜的、鲜嫩嫩的,真是可爱极了。

“奖给你了!去河里洗洗吃!”大哥爽朗一笑。

“再捡一个,咱哥俩一人一个!”我仰头笑道。

大哥继续挥鞭前行,我紧随其后。不知不觉间,大哥犁地的技术见长了,犁得深浅均匀,走得笔直一线,真可谓“人牛合一”。而我的收获也一点点多了起来——有时转一圈空空如也,有时捡到半个,有时竟能捡到一两个完整的红薯,竹篮渐渐沉甸起来。大哥让我把红薯倒在地中间,空篮随行。这个办法真妙,既减轻了负担,又让收获始终在眼前。随着圈子一圈套一圈、一圈小一圈,我们慢慢转到了地中间,那里的红薯,已经积了小小一堆。

大哥卸下牛套,将牛绳盘在牛角上,让老牛自在地在田边啃枯草。我把红薯一个个捡回篮里——哈哈,满满一篮,我几乎提不动。大哥单手费力地提起,带我来到河边。在清澈的河水里,我们把红薯洗得干干净净。大哥挑了个圆柱形的红薯,一掰两半,递给我一半。我张口就咬,真甜啊,那甜味一直沁到心里头。